原諒惡意父母的一條途徑——想像性地重建父母的童年,看見他們未哭出的眼淚如何成了他們的怒火

許多人的父母在兒時曾經遭受肢體的虐待,而且被禁止用哭泣來釋放痛苦,使得許多人過度依賴發怒來做為釋放情緒痛苦的唯一方法。

然而,無論怎樣發怒或發火,都無法做到眼淚的釋放功能。事實上,該哭泣時卻發火,只會引起更多的怒火,因為這只會加重了這個人的孤寂感和孤立情況。

「我比你還痛」這個表達方式其實有真實之處,因為那些有毒父母在虐待孩子時,也傷了他們自己,而且孩子原本所具有的真心愛他們的能力,也被他們的惡意對待給削弱或摧毀了。

然而,理解大多數的父母本身也被糟糕地養育,這是對父母的惡意對待覺得情有可原很有說服力的情況。考量許多父母所知道的事以及經歷的過去,他們的確已經盡力了。因為許多父母只是模仿自己父母的苛刻做法,或只是遵守當時的「智慧」,像是:「不打不成器」、「小孩只能聽不能說」。

在我們有了這樣的了解,並且足夠哀悼童年的失落後,有時可以面對我們與父母都有的傷痛,進而打開自己的心。

他們也曾經是自尊和自信都被父母的羞辱及威嚇給粉碎的小孩,漠不關心和忽略砍去了他們的表達能力;他們也用內心與靈魂裡空洞的巨大洞穴來逃離童年,從沒接受過他人情緒性之愛的餵養和充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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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寞聖誕夜的哀悼風暴

他們會虐待和忽略我們,也是因為所忍受的父母壓迫行為,變成了他們模仿的範本。隨著我們越來越了解父母被養育的方式有多糟糕,最終都會對父母的失落感到憐憫,而這憐憫有時會喚醒我們內在的一種擴展成原諒感的身體感覺(bodily-felt sense)。

「身體感覺」是一種深深知曉和無可動搖的確定感,會用強烈的情緒感受和體感與全身產生共鳴,它特別強烈的時候,可能會伴隨著麻麻的感覺、發冷、發熱、起雞皮疙瘩,或是傾瀉的情緒。有時候,身體感覺會在心中製造一種擴張的感覺, 它會以甜美釋放的眼淚和(或)笑溢出。身體感覺是一種可以使我們興奮驚呼「我懂了!」的體驗,在「懂了」的那一刻,我們可以理解並接受那些自己一直無法和解的事情。

在我的經驗中,永遠不會忘記那個寂寞的聖誕夜,我第一次對母親的情有可原情況,有了深刻的理解和身體感覺。我冥想著我的家庭,開始想像母親的成長過程會是什麼樣子,她有個脾氣差且思覺失調症的父親,以及兩個後來成為紐約警察的強悍哥哥,而當我想起一張小時候的她看起來很害怕的照片時,便突然哭了。

當我的眼淚停下來時,我理解到她的家庭一定充滿虐待性,於是製造了她臉上恐懼的樣子,並使她的身體害怕地蜷縮起來。我感覺到怒火和憤怒在心中快速地出現,而在怒火消去後,我深思她的情況,突然很確定她被性虐待了(我的三位姊妹後來都分別私下告訴我,他們強烈懷疑母親曾經被舅舅或外公「亂倫」)。

新一波又一波的哀悼充滿了我,我覺得自己就像是在哀悼她遭受的虐待,也在哀悼自己遭受的虐待的根源。當原諒她的美好感在我心中翻騰,並且散發到全身時,這哀悼風暴達到了高峰。

後來,這個原諒感消散了,我發現自己開始思考外公的起點。我記得他是在蘇格蘭的孤兒院被養大的,而根據我的社會學研究,我記得狄更斯(Dickensian)的作品中描述的恐怖情節,通常會發生在英國社福機構中的小小孩身上。我確定他一定遭受過性虐待和肢體虐待,那些虐待使他退化到有偏執型思覺失調症,對此我也感到一波波的悲傷和憤怒。

隨著這些感覺結束後,我開始對於遺棄外公的那位母親,也就是我的外曾祖母,感到非常憤怒,因為她把無力自保的嬰孩留在孤兒院的踏階上。我為外公深深地哀悼,也為我裡面的他哀悼,然後再一次感受到原諒他的奇妙感在心中冒出。

再後來,對於我遭受的虐待與失去,我更深度地悟出前因。我推測,外曾祖母一定也是艱困環境下的受害者,遭遇了很悽慘的悲劇,才會這樣放棄嬰孩。我想像她是一個又窮又未婚、「被占便宜」的鄉下女孩,並因為對她的難題有同理心而發抖哭泣,我知道,在那個時代生下「野種」的未婚媽媽會被唾棄、被驅逐,並且是代罪羔羊。

那天晚上,我花了許多個小時,對於發生在我祖先身上,還有延伸到自己身上的不公,一下子哭泣,一下子發怒。我的肉體旅行了好幾個世代,憤怒地尋找最初的行惡者來為家人的痛苦負責。然而,透過我所知的家庭歷史碎片、社會學的知識和直覺的洞察力,我一再理解到,每個行惡者原本都是某個人的受害者,他們只不過是對他人重演了自己遭受的虐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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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你的內心去感覺另一個人的痛苦,並放掉它

你可以盡可能詳細地想像父母的童年,來更加理解父母情有可原的情況。閱讀歷史紀錄、觀看他們童年時代的紀錄片,還有從父母或親戚長輩那裡獲得的家庭史,都會有幫助。

家庭相簿是非常豐富的資訊來源,藉由研究父母和祖父母兒時的照片,你可能會體驗到某些特別有開悟性的洞見。

家庭老照片誘發了我對父母許多深刻的理解和憐憫。除了那張母親小時候看起來很害怕的照片,我還有一張父親十歲時的照片,它依然偶爾會使我哭泣。在那張照片裡,他看起來像個乾癟的成人,像是一輩子沒有玩樂或享受過的退伍軍人。難怪,他在幼年時就已經是一家之主,要養育兩個較小的手足,照顧因憂鬱而臥床不起的母親,以及代替經常酗酒的父親。

我也有一張曾祖母的照片,她看起來非常刻薄且討人厭,我有時候看著照片就會因為害怕而發寒。光是這張照片,就能解釋我祖父和父親暴怒成癮的原因。

想像性地重建父母的童年,有時候會刺激我們去哀悼他們的失落。透過讓自己為他們而哭,並允許自己為其父母對他們的傷害而生氣,我們可能會體驗到一種非常深刻的療癒,但這有時候很難做到,因為祖父母大多對孫子很仁慈,雖然他們從來沒有那麼仁慈地對待自己的孩子。

諷刺的是,這種情況對我們造成的傷害,有時候大過對我們的幫助,因為許多人的父母在看到孩子得到他們從未得到的仁慈時,會有苛刻的忌妒反應。當我陪伴著臨終的母親時,她一度悲痛欲絕,因為她終於表達了看到她母親對我提供了她一直被剝奪的溫柔時的痛苦。

大多數人承擔著父母對於自己童年遺棄經歷的哀悼,而當我們哀慟地抗議父母所受到的不公平苦難時,也是在支持因為祖父母的糟糕養育而失去了那麼多的自己。於是,當我們深深地為父母哀悼時,這種感覺可能會擴展成真心的原諒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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