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安柏突然在學校昏倒而被送醫,在醫生安排檢查時,心跳一度停止,但很快又恢復,她持續昏迷了四小時,但過程中,醫生們都檢查不出原因。精神科醫師培理被拜託協助安撫安柏那焦急到有點失控的母親──吉兒,並在過程中發現安柏的手腕有十幾條短又淺的割痕,而且那些割痕的位置、深度與樣式,全是自殘的特徵。
他在安撫好吉兒後,詢問她安柏最近是不是有煩惱。這位母親想了一下後,突然用手摀住嘴巴,像是在克制自己不要尖叫那樣。
原來,安柏在學校昏倒的前一晚,吉兒的前男友杜安打電話來家裡。她與杜安在八年前分手,因為她發現杜安多次強暴當時九歲的女兒──杜安性侵安柏2年多。安柏接到杜安這通電話,說他想來看看她們,後來吉兒接過電話,說她們跟他沒有任何關係了,不要再聯絡。
後來,安柏就成了培理醫師的患者,隨著治療的日子,他聽她說了更多自己的故事……
挑逗施暴者是她面對創傷的方法之一,不代表她渴望或接受性侵
安柏經歷了暴力且可怕的性侵害,第一次受虐時只有七歲。
安柏的父母在她兩歲時離異,幾年後,母親有了新的伴侶,一家人全靠他過活。杜安只在酒醉時侵犯她,大概每十天就會發生一次。每次事發過幾天後,他會非常懊悔,買許多禮物給她,不斷稱讚她,希望藉此彌補他的齷齪行徑。
由於杜安時不時就會喝酒,因此安柏一直處於恐懼的狀態之中,隨時都在擔心會受到杜安的傷害,還有害怕性侵的疼痛與驚嚇。
她的課業成績開始退步,個性也從原本的活潑外向變得畏縮和焦慮。她太害怕了,以至於不敢告訴母親杜安對她做了什麼事,杜安也威脅她不准說,否則會讓她更不好過。
安柏眼見自己無法逃離這種情況,於是想盡辦法來控制一切。她會拿酒給杜安喝,挑逗他,只為了讓這件事趕快結束。只要她知道這件事何時會發生,晚上她就能照常讀書與睡覺,不用擔心杜安哪時候會進來房間。
這麼做讓她可以預期與隔絕自己的恐懼,不讓這些情緒擾亂生活。她的學業成績逐漸進步,在周遭的人看來,她似乎又恢復正常了。雖然她的行為或許增加了受到性侵的頻率,但控制的感覺使她得以處理自己的焦慮,減少性侵對日常生活的影響。
遺憾的是,後來這當然造成了一連串新問題,她因為幫助杜安而感到罪惡,同時又覺得這麼做能幫助自己面對痛苦。
在受虐時想像一個安全的小天地
杜安性侵她時,她會出現解離反應,窩在自己幻想是隻渡鴉的祕密世界。
「一開始我很害怕,」她的聲音像孩子般地微弱,「而且很痛。有時我不能呼吸,我覺得很無助、很渺小,也很脆弱。我不想跟媽媽說,我覺得很丟臉,也很困惑。所以每次杜安侵犯我,我都會閉上眼睛,努力去想別的事情,我很快就能想像自己找到一個安全的地方……慢慢地,我把那個地方變成我的小天地。每次想到那個地方,或去到那裡,就覺得安心。沒有人知道那在哪裡,沒有人可以進去,在那裡也沒人可以傷害我……在那個小天地時,我覺得自己好像可以飛一樣。我開始想像自己是一隻鳥、一隻渡鴉。我想變成一隻美麗的鳥、一隻藍色的知更鳥,但是我做不到;我想變成一隻雄偉的老鷹,但也沒有成功。我的心讓我變得陰沉,就像一隻渡鴉。但是,我有強大的力量,可以控制其他動物。我很聰明、善良,但我在追捕獵物的時候冷血殘酷,我可以用自己的力量殺死惡魔……」
在那個祕密世界裡,會有邪惡的生物與怪獸追安柏,但她總是能打敗牠們。那個世界是她精心打造的,如幻似真,事實上,這個世界大到她的身體不再有感覺。
她以自己能夠面對的方式隔絕了創傷,然而,她接觸到關於過去的線索時(例如杜安的氣味或某種酒味)依舊感到痛苦,這種線索會激起她無法控制的解離反應,她躲到「安全」的世界裡,不回應外在的刺激──在事隔八年再接到杜安電話的隔天昏倒送醫,是我見過最極端的解離反應。
安柏九歲時,她和杜安的事被母親吉兒發現了,杜安被趕了出去,但除了報警以外,吉兒並沒有帶安柏就醫。不幸地,在杜安搬到其他州之後,地方檢察官就沒有再追蹤這個案件了,吉兒也自顧不暇,她是個沒有什麼工作技能的單親媽媽,現在得想辦法養活自己和女兒。為了找到更好的工作機會,她帶著安柏搬了很多次家,最後,吉兒在學校裡找到一份薪水比較高的工作,但之前居無定所的生活與遭受性侵的經歷已對安柏造成了傷害。
被性侵的創傷讓她把自我憎恨投受到這個世界
安柏繼續掩飾自己的過去,在學校表現良好,但並非特別傑出。雖然她資質聰穎,肯定能有更好的成就,但或許是之前的遭遇(至少有一部分是這個原因),她的成績一直落在後半段,不盡理想。
在學校,安柏發現,用刀片戳刺或劃傷手臂可以讓自己比較不焦慮。之後,她又發現割自己會引發解離的狀態,讓她得以逃避無法忍受的壓力。「感覺就像我的皮膚有魔力一樣。」她告訴我,描述用刀子割破皮膚是如何不可思議地讓她覺得放鬆,以及如何讓她進入「安全」的小天地。
安柏具有聰穎、富有想像力與幽默的特質,總是能把故事說得清清楚楚,讓我有更深的了解。但是,她也很脆弱,過於敏感,內心充滿黑暗的想法與疲憊的感受。安柏這樣隨時保持警戒,一定費了很大的力氣;像這樣把整個世界都看做潛在的威脅,必定身心俱疲。
她害怕的不只是身體上的威脅,她傾向把別人的正面評論解讀成中性的評論;如果是中性的評論,她會認為別人在批評她;假如是負面的評論,她就會認定這是人身攻擊。
「他們討厭我。」她說。她不斷接收到輕蔑的訊息,但其實別人並沒有這個意思,這使她難以建立人際關係。安柏的受虐經歷使她出現一些憂鬱症狀,其中一個是自我憎恨,這樣的孩子通常會覺得別人認為他們是可恥、「邪惡」的,活該受到傷害與拒絕。他們把自我憎恨投射到這個世界,對任何拒絕都過度敏感。
因此,病患要復原的關鍵,在於了解自己的認知不一定是真實的,以及這個世界其實沒有那麼黑暗。對於安柏而言,要做到這一點,需要很長的時間。我希望她能了解,並非每個人都想傷害她,還有很多人──像是老師、同學和鄰居等──是善良、願意幫助與支持她的。
(後來的後來,安柏有了穩定且健康的伴侶關係,育有二子──雖然他們目前並不打算結婚……想知道她如何慢慢地走過和重生,請見《遍體鱗傷長大的孩子,會自己恢復正常嗎?》)